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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章

所屬書籍: 尚公主

暮晚搖在幫韋樹投了行卷、得到了此次科考主試官的認可後,得到了太子殿下的召見。

暮晚搖被請去東宮,太子卻遲遲不來。

正殿中清寂非常,只有暮晚搖一人坐著。

她心裡冷笑,知道太子這是在給自己下馬威。

然而今日的丹陽公主,早就不是以前那個因為別人給了冷臉、就羞恥得恨不得死去的小娘子。

現在的她,哪怕旁人一句句話戳上心頭,她也能唾面自乾,再罵回去。

太子妄想通過冷落她來讓她惶恐不安,是不可能的。

自然,暮晚搖也知道,依附於太子,自己應該表現得乖巧一些,才能讓太子殿下信任。

然而暮晚搖既不想乖巧,也知道乖巧這種態度,在政治上作用不大。

反正她後方站著金陵李氏。

先後留下的子嗣,就只有她一個了。若不是她同母同胞的親哥哥死了,有金陵李氏在,現在的太子,又怎麼可能是太子呢?

昔日李氏在長安權勢何等煊赫,如今雖敗回了金陵,但到底瘦死的駱駝比馬大。

太子會因忌諱而忍讓她的。

清楚知道這點,所以即便東宮的主人遲遲不來,暮晚搖也施施然,讓侍女們遞茶遞瓜果。

她隨意找了一本畫冊,就閑然無比地坐在殿中,邊看邊吃,好不愜意。

如此一來,太子鎮不住她,就不得不出場了。

太子的聲音從側門後傳來:「六妹來了?」

暮晚搖抬頭,見相貌端正、衣著常服的太子殿下從外而來,一邊將脫下的大氅遞給侍女,一邊眼睛瞥了下被暮晚搖磕了整整一盤的瓜子。

太子眼睛輕微地抽搐一下,看暮晚搖起身,恭敬又含笑地向他行個禮。

太子壓下自己對暮晚搖那散漫態度的不喜,示意暮晚搖坐下。

待殿中的侍女重新換了茶盞,人都退下後,太子才揉著脖頸,和暮晚搖嘆道:「孤剛才被父皇召去,問了些吏部的事,才讓六妹久等了。」

太子愁緒滿滿:「父皇病又加重了,孤看著父皇的樣子,心裡實在難受。「

暮晚搖心中冷笑,想你估計巴不得那老頭子趕緊死了,好讓你登位。

但是皇帝這麼多年都不死,太子能不氣?

暮晚搖卻裝作聽不懂那些,她和自己的哥哥一起虛情假意地憂愁了番父皇的身體,才詫異地看太子一眼,慢吞吞道:「吏部不是三哥的人在管么?父皇怎麼問大哥你?」

太子和煦道:「確實是三弟的人在管。只是之前吏部出了一個錯,孤和三弟因此爭了幾日,父皇才過問的。」

暮晚搖「哦」一聲。

看太子盯著她不放,暮晚搖笑吟吟:「我不懂這些。我和三哥又不熟,關係也不好,大哥你是知道的。他那邊在做什麼,我從來都是避著的。」

太子微笑點頭。

正是因為這個妹妹和三弟的關係不怎麼樣,自己才能輕鬆將她拉攏過來……只是近日嘛……

太子手托著茶盞,非常隨意地用杯蓋磨著杯緣。

他眼睛盯著水中茶漬,口上似閑話家常:「不過方才和吏部那邊對話時,孤才得知六妹最近因為行卷的緣故,和吏部那邊走的比較近。聽說六妹還親自領著人,一起去見過新任的考功員外郎?」

吏部考功員外郎,負責科考。

暮晚搖和韋樹,確實去見了。

這也沒什麼可否認的。

暮晚搖便只是笑了下,沒說什麼。

太子臉色淡了,放下茶盞,看向暮晚搖道:「你似乎不怎麼與楊三郎一起玩?」

暮晚搖道:「我與他性情不是很合。因為我脾氣大,他脾氣也大。我和他在一起總吵架。玩不到一起去。」

太子微笑。

他眯眸,似追憶往事,道:「楊三郎從小就是個倔驢子,天老大他老二,誰的話也不聽。孤記得那時候,也就只有你一哭,他被你哭得不耐煩了,會收了脾氣回頭找你。」

暮晚搖默然。

然後輕聲:「……那時候大家都很小,和現在也不一樣。」

太子點頭,道:「是啊。誰想到現在,楊三郎的脾氣沒有變,倒是六妹你的脾氣變了。曾經那般柔弱的只會哭鼻子的小丫頭,而今也是動不動陽奉陰違、不給人面子啊。」

知道太子在譏嘲自己明明站隊太子、卻還是幫韋樹。

暮晚搖面不改色道:「韋七郎是我舅舅的弟子,年齡又小,還被韋氏排擠。我舅舅讓我關照一二,我隨手為之。即使我不出手,韋七郎有韋家的背景在,磨上幾年也會出仕。我不過是賣個人情。」

太子哂笑。

太子說:「不提他也罷。你打算何時與楊三郎完婚?」

暮晚搖:「……」

她驀地抬頭,看向太子。她目如冰雪,冰雪凍成冷刃,猛一下刺過去,像是一刀子戳上人心口。

竟讓人幾分不忍心。

太子嘆口氣,聲音溫和下:「六妹,我並非逼迫你,我也是為你著想。烏蠻那邊的戰爭打了一年了,聽說很快就能結束了。蠻夷那邊沒有禮數,父子之間用同一個妻子都是常事,何況這任烏蠻王是新冒頭的?」

太子並不知道現任烏蠻王是以前那位的長子。

太子現今只是語重心長勸暮晚搖:「等烏蠻結束了戰亂,大魏作為他們的父國,他們一定會派人來長安朝見父皇。到時候,你若是還沒有成親,就不怕那位烏蠻王向父皇索要你么?難道你和親過一次,還想和親第二次?」

暮晚搖面容雪白,她不言不語,只是扶在憑几上的手臂緊繃。

太子道:「如果你嫁給楊三郎,有你和楊三郎舊日青梅竹馬的情分,有楊家相護,有孤相護,那烏蠻王當然就不能再將你索要走了。孤知道你和親那一年,你必然在烏蠻經歷了很多不好的事,才會導致你性情大變,與舊日完全不同。

「你已經性情大變了一次,難道還想變第二次么?

「搖搖,不是每一次,你都能從深淵中爬上來的。」

暮晚搖靜靜看著太子。

她心想:如果我和楊三郎成親了,金陵李氏必然不滿。李氏說不定會拋棄我。而沒有了李氏的扶持,我還拿什麼資本來待在長安,不任人拿捏?

她要兩邊討好,又不能讓自己陷進去。

大家都挺不滿的。

怎麼好像就她一個人誰都可以,沒什麼想法。

暮晚搖輕輕笑了一下。

她垂著眉眼,宛如春水,風情萬種。

她愁苦嘆一聲:「我知道了,只是我覺得楊三不喜歡我。」

太子笑:「他就那個脾氣,你別多怪。他對你總是特殊一些的,不然怎麼到現在都不成親?難道不是在等你么?」

暮晚搖笑一下。

她面容微紅,睫毛輕顫。如同思春少女一般,咬著唇在思考自己的夫君應該是何等英姿。

看她並不排斥,太子見好就收,不再多提——

暮晚搖出了東宮門,臉上那少女懷春一般的酡紅就收了。

待她出了宮城門,就連表情都收了。

暮晚搖面無表情地坐在馬車上,等外頭侍女們遞牌子進出。

忽而聽到馬蹄聲,她詫異是誰敢在宮城門前這般喧嘩,掀開了馬車帘子看去。

看到一個少年郎縱馬而來,黑衣紅襟,一身武袍。他伏在馬背上,馬速極快,向宮城門前衝來。

守衛們面如土色,少年郎卻眉目不變,馬速不收。

紅色的髮帶在風中輕揚,腰間佩戴的刀劍鏗鏘沉寂。

眉目冷峻深邃,一眼瞥來,傲然無比。

當真是鮮衣怒馬,風采卓然!

整個長安,獨此一份,當是楊三郎楊嗣!

楊嗣一直到宮城門下,才收了馬速。他從馬上一躍而下時,察覺到旁邊有人注視。

他側頭看去,與坐在馬車上的暮晚搖妙盈盈的水眸對上。

暮晚搖故作好奇:「楊三郎這是又要去東宮啊?你這一天三趟地去東宮,若你是女兒,恐怕現今太子妃的位置,就是你的了吧?」

楊嗣盯著她。

慢悠悠:「被太子罵了?」

暮晚搖:「……」

楊嗣牽著自己的馬,瞥她一眼就收回目光,淡聲:「自然比不上你,每次去東宮都是挨罵的。」

暮晚搖對他虛偽一笑:「這不是太子關心我何時能與楊三郎完婚嘛。」

楊嗣慢聲:「你想何時完婚就何時,我無所謂。」

暮晚搖捂唇詫異:「難道你喜愛我?」

楊嗣同樣詫異:「我何必要喜歡你?沒人規定做了駙馬,就不能納妾了吧?」

暮晚搖咬牙切齒:「做我的駙馬,就不能納妾。」

楊嗣頗為淡然:「你管不著我。」

暮晚搖隔著車簾盯他半晌,忽而將車門掀開,一把將一連串的茶盞等器物砸了出去。

而楊嗣早有準備,他只穩穩退了一步,就躲開了她的發脾氣。

看這位公主氣得伏在車上,胸如雪酥輕顫,美目噴火。

楊嗣眼睛上的睫毛弧度極小地顫了下,他移開了目光。

楊嗣道:「你脾氣這麼壞,還是好好養你的韋七郎吧。做我楊家媳婦,是要三從四德的。我看你是不行了。」

暮晚搖道:「那你自己去跟太子殿下說,說你討厭我,一點都不想娶我吧!」

楊嗣道:「倒也沒有討厭你。我不是說了嘛,娶不娶無所謂,反正我能納妾。」

暮晚搖怒瞪他半天,到底是沉默下去,將帘子扯下,不再和他車軲轆話來回說了。

楊嗣站在原地,見丹陽公主府上的馬車悠悠駛遠,他才回了目光,拿回自己被宮城門守衛驗查身份的魚符,牽馬入城。

他的僕從跟在這位身材高挑修長的少年郎君身後,低聲:「三郎何必每次都氣六公主?」

楊嗣不語。

僕從再說:「六公主必是又被太子說了,三郎若是能夠對公主笑一笑,她出城時便能心情好些。

「三郎不喜歡公主,就應該早早娶妻,斷了太子殿下的念想;三郎若是喜歡公主,就不該總是氣公主。」

楊嗣垂下目光。

僕從喋喋不休地同情暮晚搖,楊嗣半晌後才開口道:「太子太急了。阿諾,有些事,我是不方便做的。我是不能對搖搖太好的。」

僕從一怔。

問:「您在幫公主?」

楊嗣短暫地笑一下。

然後慵懶道:「反正我是站在太子殿下這一邊。其他的,先放著吧。」

僕從對此自然無異議。

楊三郎是太子的伴讀、洗馬,他的天然立場就在太子這邊,楊家的立場也跟隨著三郎在太子這邊。三郎和太子的關係又很好,三郎當然應該幫太子。

只是有些事……三郎也不是很情願——

晉王妃又要找暮晚搖了。

這次是好事,因晉王妃上次求子後,府上的一位侍妾就懷了孕。

晉王妃驚喜不已,帶著那位懷孕的侍妾登門,央求暮晚搖再次陪晉王妃一道去永壽寺還願。

晉王妃絮絮叨叨:「沒想到那寺里的菩薩這般靈!我才求了幾天啊,我們府上就有人懷孕了。這可是三年來的頭一遭!妹妹,當日是你陪我一起去的,今日你再陪我一道去還願好不好?」

暮晚搖煩死了。

她正要疾言厲色將這位皇嫂罵走,冷不丁一看,看到晉王妃眉目間蘊著一些輕微的哀愁色。似乎那位侍妾懷孕,王妃既高興,卻也不如她表現的那般高興。

暮晚搖頓了一頓。

是了。

晉王妃盼著自己王府能有子嗣,自然是只要有人懷孕,她就高興;然而這孩子終歸不是出自她的肚皮,她連年為晉王納妾、往自己夫君床上送女人,不就是為了子嗣么?

長安中的貴人們都覺得這位王妃不著調,不喜歡與這位王妃打交道,然而身為一個續弦,晉王妃又豈是容易?

暮晚搖沉默片刻,少有的心軟了一下。

覺得沒有人理會的晉王妃有些可憐。

暮晚搖咳嗽一聲:「僅此一次,下不為例。我再不跟著你去求子了。」

晉王妃當即歡喜,連連道:「多謝妹妹!妹妹果真好心,與那些人說的完全不同。妹妹放心,永壽寺的菩薩真的很靈,嫂嫂這次還願後,也會幫你一起祈禱好姻緣的!」

好姻緣?!

暮晚搖嚇死了!

她現在就怕姻緣落到自己頭上……在太子和李氏之間勉力平衡,這位王妃一點都不懂她的苦!

暮晚搖連忙:「嫂嫂為你們王府求子嗣就行了,不必關心我。我不想嫁人的。」

王妃:「世上豈有不願嫁人的女郎……」

暮晚搖含笑:「不瞞嫂嫂,昔日我曾有個志向,是梳了發出家做女冠。是父皇攔著,我才沒有那般做的。」

王妃怔住,不知公主話中真假——

到了永壽寺,晉王妃虔誠地拉著暮晚搖一起去拜佛。晉王妃帶來的那個小妾嬌滴滴地跟在王妃後,一起跪拜。

暮晚搖拜了幾家後就不耐煩了,她納悶無比,看著她嫂嫂跪在蒲團上閉著眼好一會兒,實在不解晉王妃哪來的那麼多話和菩薩說。

暮晚搖就沒有話要求菩薩。

那兩人跪個不停的時候,暮晚搖早早等在外頭。

等兩人出來時,見公主正眯著眼看太陽,看寺中今日絡繹不絕的人流。

暮晚搖回頭對二人說:「我已經拜完了。你們慢慢拜,我去玩一會兒,回頭再來找你們。」

晉王妃也知道這位公主能陪自己來就不錯了,實在不敢指望公主和她一樣拜佛,便點了點頭。

而暮晚搖將侍女僕從留給王妃,轉身混入人群,一下子就不見蹤跡了。

看公主留下的侍女們頗為淡定,好像一點也不擔心公主的安危,顯然公主這般撇開侍女們不是第一次,晉王妃只好不安地帶著這些僕從繼續去拜菩薩了——

暮晚搖撇開自己的僕從們,並不是為了去找言二郎。

她雖然知道言尚就住在永壽寺中,但她隨意遊玩而已,和他有什麼關係?她壓根就沒想過要找他。

但架不住永壽寺不是大寺,暮晚搖真的遇見了言尚。

暮晚搖在寺中閑逛時,看到了一群才子相邀著在牆上題詩。

言尚玉樹臨風,站在一群文人間,暮晚搖遠遠地就看見了。

在大魏朝,寺觀題壁寫詩,都是雅士,為無數人追捧。在館驛或寺觀中,往往備有詩板,供往來行人題寫。

這些文人通常是先將詩寫在詩板上,再掛到牆壁上,供人鑒賞。

許多才子文人的名氣,就是從這些題壁詩中傳開的。

如此雅事,在寺中頗為流行。更有那些名氣大的文人,僧人們會用水松牌,刷以吳膠粉,捧乞詩。

這會兒便有小沙彌帶著許多普通的詩板,讓這些文人墨客題字於牆上。

周圍有許多百姓都被吸引來,隔著段距離觀察。

普通百姓們自然不認字,但這阻擋不了他們對才子們的尊崇嚮往。

暮晚搖混於這些百姓們,便饒有趣味地看到言尚被其他人扯著一起走。

言尚無奈的:「我就算了吧……我真不必了……」

那些人拉著他:「言素臣,何必這般拘謹?大家都題壁,你怎好一個人躲著?這說不定能流傳千古,你就不要謙虛了。」

言尚硬是被拽到了牆壁前。

暮晚搖在人群中緩緩走,一步步靠近他。畢竟她又不認識這些才子,只認得他一個,當然理所當然就看他了。

她看他推拖不得後,就拿著詩板,找了牆壁最偏僻的角落去寫詩。

其他才子們聚在一起指點山河,才氣縱橫。言尚他摳摳嗖嗖,字就那麼一點兒,好似唯恐佔地方,唯恐在牆上留下自己的墨寶。

他是不得不題詩。

但他顯然是不想題詩。

然而這是同伴們的相邀,拒絕會顯得不合群,自然也不能拒絕。

言尚就縮在牆角,儘力把字寫得足夠小,足夠模糊,力求在牆上占不了多少位置,最好一片葉子就能擋住他的詩作。

他已經如此避人如此小心了,不妨他身後,一個娘子慢悠悠地念出了他題寫的詩,還噗嗤一笑,加以評價:「……你這寫的什麼亂七八糟的?難怪不敢把字寫大,唯恐佔地方,你怕丟人吧?」

言尚一回頭,看到了靠在牆上睜大眼睛、嘴角翹起的暮晚搖。

乍看到她,他目光輕輕亮了一下,像有光流出一般。但言尚又微微迷茫了一下,竟一下子沒有認出來她。

因他看到的暮晚搖……靠在牆上抱著手臂,如浪蕩子一般瞥著他。

她穿的是男裝。

言尚打量她,微笑:「……殿下是偷偷溜出來玩?女扮男裝?」

暮晚搖白他:「你才男扮女裝呢!

「土包子你知道什麼?長安流行多的是女兒家穿男裝,進出宮闈也方便。誰不知道我是女的啊?就你眼瞎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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